龙永图：重新解读经济全球化

　　（联合论坛·北京）随着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这件大事的完成，中国在更深层次上和更深范围内参与全球化这个大的形势下，企业家们应该具有把握国际经济的走向这样一个最基本素质，了解经济全球化的内涵对企业家来说尤为重要。对于经济全球化这一问题，目前，无论是学术界还是各个国家都有不同的看法，因此我觉得，“入世”一周年在即，重新介绍一下经济全球化的内涵是很有必要的。企业家了解全球化的内涵以及了解WTO形势下的各种变化都是很有意义的，不要小看这种形势，也不要以为这种形势只是过去意义上政治形式，如果不对现今经济全球化的内涵、不对国际经济形势的走向及当前大的国际经济形势有所了解的话，我们是很难把企业工作做好的，所以说，从宏观上把握好国际经济形势，这是非常重要的，它虽不是灵丹妙药，但必不可少。
　　
　　经济全球化的内涵
　　
　　1999年，江泽民同志在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谈到经济形势的时候，曾经提到了当前新经济形势的的动向。我认为，江主席提出的三个动向基本上概括了经济全球化的内涵。这3个动向是指：1、跨国公司的作用越来越大；2、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3、全球范围内的产业调整。我们研究好这3个动向实际上就把握了经济全球化的主要内涵。下面，我把江总书记讲的3个趋势连结在一起讲一讲经济全球化。那么，什么叫经济全球化呢？经济全球化就是一个以科学技术发展为动力，以跨国公司的全球运作为载体而进行的一场全球范围内的产业结构调整。我们在研究经济全球化的时候，首先要研究这3个主要因素，而且看清楚这3个因素之间的内在关系，这样，我们会对经济全球化会有一个准确的、全面的把握。
　　因素之一：跨国公司的作用越来越大
　　江总书记首先指出的是，跨国公司的作用越来越大。那么，跨国公司与经济全球化有怎样的重要关系呢?经济全球化作为一个大的全球性的一个经济现象，它的产生必然要有一个载体，必然要有一批“演员”，在全球经济活动中进行充分表演，然后才能形成经济全球化这样的浪潮、这样的趋势。在经济全球化浪潮中起推动作用的就是跨国公司。从经济学理论上来说，企业是经济的细胞，企业健康决定着一个国家或地区经济的健康，企业的体制决定了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体制，企业的运作模式决定了一个国家或地区的经济发展趋势。正是因为跨国公司在全世界进行跨国的生产、跨国的销售、跨国的投资，才形成了经济的全球化、生产的全球化。所以，在整个经济全球化的进程中，跨国公司确实起到了经济载体的作用，经济全球化是通过跨国公司的运作而形成的。全世界有5万个跨国公司，再加上它的20－30万个子公司，的确在世界上形成了跨国生产的一个大的平台，比如，总部在美国的波音公司在全世界就有70多个国家进行生产，70多个国家生产出的零部件最后到美国西雅图进行组装，也就是说，美国波音公司西雅图的老板是坐在波音公司总部指挥着全世界70多个国家的老板进行着生产，也包括中国的西安和沈阳。所以，我们在提到全球化的时候就不能不注意跨国公司的全球运作问题。现在，我们很多企业都在研究怎样参与跨国公司的全球生产，怎样参与跨国公司的全球销售的问题，我认为，这是研究对外开放和研究企业发展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切入点。
　　过去我们常常讲的一个词叫“傍大款”，这本来是一个贬义词，但是，对于现在中国的企业来讲，对于我们整个对外发展的模式来讲，却是一个很好、很重要的思路。因为，现在我们中国的经济比起发达国家来讲，还处在一种比较初级的阶段。所以说，为了实现中国企业跨越式的发展，只要傍上了“大款”，这个企业就是上了一条大船，这会起到一个全新的、重要的发展。举个例子说明一下，前几天，我去天津摩托罗拉公司参观时，有人给我介绍说，天津有一个小拉链厂，几乎濒临破产，后来它通过各种途径傍上了跨国公司摩托罗拉这个“大款”��摩托罗拉公司认定它为摩托罗拉手机外面小包拉链的定点生产工厂。这样，这个濒临破产的小厂市场渠道一下子打开了；不仅如此，由于作为跨国公司的摩托罗拉对于生产的各个环节，包括外面包装的质量等要求都是很高的，所以摩托罗拉公司会定期派人到拉链厂进行检查，这样使得我们这家拉链厂的质量管理水平也得到很大的提高。市场找到了，本身的质量提高了，由于“傍上了大款”，实际上是参与了国际市场的分工，对这个小企业来讲，它实际上也已经参与了经济全球化的竞争。所以说，中国企业与跨国公司如何建立战略性的经济合作伙伴关系是中国企业面临的一个重要课题。
　　因素之二：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
　　江总书记讲的第二个特点是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实际上它是经济全球化得以产生和发展的最大的动力。由于科学技术迅猛发展才使得跨国公司的全球运作有了真正的物质基础。比如，上面提到的波音公司在全世界二十多个国家生产零部件，这就要求它必须具备一些重要的条件：第一，零部件要在越分越细的条件下才能够进行组装。换句话，如果波音公司不能够在分工很细条件下进行运作的话，那么波音公司不可能将零部件分布到全世界70多个国家进行生产，即生产的可分性技术成分必须要越来越细、越来越密；第二，它的运输成本必须降低。如果波音公司不降低它的运输成本，而把零部件分布到世界许多国家去生产，最后拿到美国组装的话，那就形成了一种拿俗话说的“豆腐业搞成了肉的价钱”��这是不合算的；第三个条件，它必须有一个灵敏的、快捷的通讯方式。由于近些年来通讯成本进一步下降，这使得波音公司的老板在西雅图拿起电话来就能指挥世界各地的生产，50年前从伦敦打一个电话到纽约的费用要245美元，现在几个美分就可以解决，如果没有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大大降低通讯成本，那么，全球化的发展也就不可能得以进行。经济全球化进行的主要动力是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这对于我们企业有一个很重要的启示��企业参与经济全球化就是怎样在科学技术问题上得以突破，以产生我们中国自己自主的知识产权。我首先说，如果你打算成为跨国公司全球进程中的一个组成部分的话，你自己必须有自己自身的知识产权。这不是去傍跨国公司这个“大款”的问题，而是跨国公司到你们企业“三顾茅庐”的问题，只要我们有自主的知识产权，好的知识“决窍”，跨国公司绝对会把我们当成好的、重要的合作伙伴，这是与跨国公司合作的一个最重要的本钱。所以说如何开发自主的知识产权问题，确实是我们面临的比较严峻的问题，也是我们中国参与经济全球化得益能不能更多一点的问题。
　　因素之三：全球化范围内的产业结构调整
　　江总书记讲到经济形势第三个特点即是全球化范围内的产业结构调整。大家知道，产业结构调整对于一个国家、对于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都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每一次产业结构的调整都会带来一次新的经济的飞跃，整个世界经济也好、中国经济也好、地区经济也好，都在不断地进行着产业结构调整当中得以发展的。那么，现在问题是产业结构调整是在多大的一个范围内进行？历史上的经验和数据已经告诉我们，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的产业结构调整的范围越大，它所付出的代价就越小，它所经过的痛苦就越小。在进行产业调整过程中，如何处理因产业结构调整而失业的工人、怎样处理因淘汰一个产业所留下的产业空白，这都是非常严峻的问题。过去，英国、美国等一些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进行产业结构调整的时候，主要是在它们国家内部进行，它们所付出的代价就比较大，回旋余地比较小；现在，特别是最近10年来，以美国为首的几个主要资本主义国家的产业结构调整，由于通过跨国公司的全球运作，它的产业结构调整已经在全球范围内进行。美国要淘汰一个产业或产业环节，它并不需要把这个产业或产业环节从美国东部搬到西部、从南部搬到北部来进行，它是把要淘汰的产业或产业环节转移到其他国家中去，这样，它的产业结构调整就在一个全球范围内来进行。这对于我们企业家来讲、对于我们主管经济的省长、书记来讲，是一个关键问题，一个视野问题。一个地区、一个国家在进行产业结构调整的时候，产业结构调整的视野有多宽、有多大，这个省长或书记、厂长，在进行本省、本厂产业结构调整的时候，调整的视野开阔与否，它所付出的代价和付出的成本就完全不同。所以，我们在了解经济全球化的时候，就应该看到全球范围内的经济结构调整，实际上是经济全球化情况下一个实际性的理论问题。
　　经济全球化和经济一体化的区别
　　为了更好地把握经济全球化这一概念的含义，在此，我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经济全球化和经济一体化的区别，因为我发现一些媒体一会儿是经济全球化，一会儿是经济一体化，概念混淆不清。经济全球化和经济一体化有着本质的区别。之所以要求我们在谈经济全球化的时候，不能够将经济全球化和经济一体化相互替代，这是因为，经济全球化和经济一体化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经济一体化是像现在欧洲联盟所进行的那种政策上的相互拥护、相互协调的经济体制改革的模式，所以我们可讲欧洲经济一体化。经济一体化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参与经济一体化的国家，要丧失很大一部分的经济主权。什么叫经济主权?即：一个国家决定该国家的财政政策、货币政策、税收政策、贸易政策的权力，决定其银行的利率、关税的利率、货币的汇率、调节其经济手段的一种权力��在经济一体化的进程中，主权国家要丧失相当一部分经济主权。比如，最近我去欧洲，看到欧洲国家的海关已经基本没有了，在欧洲15个欧盟成员国当中，它们的货物是完全自由流动的，就像在我们国内货物可以自由流动一样；另外，它们在进行的货币一体化的进程中，欧元开始了广泛的使用，成了统一的货币。所以，在进行经济一体化的过程当中，主权国家已丧失了大部分的经济主权，此状况下，它形成的是一个集体的经济主权，这样，可以增加它的整个经济总量，增加它在全世界进行经济较量和经济竞争中的讨价还价的实力。
　　15个欧盟成员国选择的是一个更高层次上的经济主权。欧洲15国是在经历了长期的谈判和协调以后，才形成了现在一体化的格局，由此可见，一个国家参与经济一体化是一个很困难历程。大家还能记得，英国著名首相撒切尔夫人，是近10年来，英国乃至世界的风云人物之一。她是一个典型的民主主义者，当年她带领英国同阿根廷打了一仗，使她威震英伦三岛，如此风云人物在她威望最高的时候，什么原因导致她下台呢?那是因为，作为英国的民主主义者，她强烈地反对英国的欧洲一体化的进程。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撒切尔夫人有一句很有名的话：“我不能让英格兰银行决定英格兰英镑利益的权力交给法兰克福”，她反对实现欧洲货币一体化，认为货币问题是国家经济主权的最后象征，所以不能交出这个权力。但是，由于欧洲经济一体化在当时已是一个大趋势，在那个时候，撒切尔夫人是逆潮流而动，在强大的国内外压力下她下台了，成为了英国参与欧洲经济一体化的牺牲品。
　　在欧洲经济中，欧盟出现的统一货币政策、统一财政政策、统一贸易政策等，这是经济一体化；而我国以及其他各国参与的经济全球化不属于经济一体化这一范畴。在参与经济全球化的进程中，我国仍保留着重要的经济主权，我们自己仍然自主决定着人民币的汇率，决定着银行的利率，决定着贸易政策的走向，所以，我国参与经济全球化并没有放弃中国的主权，而我们中国现在参与经济全球化只不过是全世界走向经济一体化这一漫长历史过程中的一个初级阶段。我现在对世界走向经济一体化的实现并不是非常乐观，因为世界的差异太大了，而且世界经济的差异变得越来越不公平，让全世界国家都来放弃自己的经济主权，这是不可能的。在这样情况下，我们认为参与经济全球化无非就是向着世界经济一体化这一进程的一个开始。
　　总之，了解了经济全球化这一概念，会使我们更加大胆地参与经济全球化的进程。我国政府还在牢牢地掌握着自己的经济主权，这是中国参与经济全球化能够趋利避害的一个最重要的政治条件，这也是我们敢于冒着风险，决定参与经济全球化这一重要经济活动的前提。中国的市场还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面，这正像江总书记经常讲的，“我们在所有的国际竞争中，一个重要的核心问题就是把我们的主动权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因此，前面我讲的，我国企业不管是给跨国公司“打工”也好，“傍大款”也好，都是中国企业一种生存方式，因为我们国家的经济主权，还牢牢地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所有一切生存方式都在一种可以控制的范围之中!
（中国（海南）改革发展研究院, 龙永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