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俄关系虽冷淡　不会成为“新冷战”

目前俄美在反导系统等问题上存在哪些分歧？双方的紧张关系会不会发展成新的“冷战”？且听专家为您分析。

——编者

美俄关系大幅震荡 军备控制仍是焦点

问：近来，俄美关系进入新的冷淡期，双方矛盾的焦点何在？

美俄关系最近出现大幅度震荡，双方高层频频放话，毫不掩饰对另一方的不满情绪，有时甚至表现得“恼羞成怒”。今年2月份普京总统在慕尼黑的讲话，被认为是俄罗斯对美国政策的一个转折点。

5月15日，到访的美国国务卿赖斯（左）在莫斯科与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举行记者招待会后握手。赖斯当天对新闻界说，美俄两国应加强对话以增进相互了解。赖斯14日抵达莫斯科，开始对俄罗斯进行为期两天的访问。 新华社/法新

当时普京总统参加第43届慕尼黑安全政策会议，就没有给美国好脸色看。他当着出席会议美国高官的面，猛烈抨击美国“几乎无节制”地在世界上滥用武力，并批评北约东扩威胁俄罗斯安全。路透社记者认为，这是普京任俄罗斯总统7年来对美国最严厉的一次批评。接着普京撂下重话，他警告说，如果美国在东欧国家部署反导弹系统，将可能导致“共同毁灭”。

如果之前人们还用怀疑的眼光审视着普京的讲话，质疑这是不是俄罗斯的正式政策，那么4月下旬普京在俄罗斯联邦议会上发表了具有官方政策宣示意义的年度国情咨文后，这种怀疑可以消除了。普京总统国情咨文的国际部分“非常强硬”。他指责西方干涉俄罗斯内政，并威胁退出《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这个讲话被媒体形容为俄罗斯与西方争论时运用了“最后通牒式的语言”。尤其让美国难以忍受的是，普京竟然在5月9日红场阅兵式时把布什外交比喻为纳粹第三帝国的翻版。

对于俄罗斯的强硬姿态，美国当然不敢掉以轻心，先后派出两位重量级人物访问莫斯科，既是为了摸底，也是为了安抚克里姆林宫。4月23日，美国国防部长盖茨访问莫斯科提议美俄在导弹防御上开展合作但遭拒绝。5月14日，赖斯这位美国外交政策的头号执行者，也是“苏联问题专家”，专程访问俄罗斯，寻求与俄罗斯的沟通。尽管她再三表示美俄不可能发生“新冷战”，但在其内心深处，现实的俄罗斯恍如苏联“昨日重来”。就在三个星期之前，赖斯在北约的一次会议上误将俄罗斯说成是苏联，个中的暗示意义不言而喻。

当前美俄争执的焦点确实与美苏矛盾有点相似，即围绕着战略武器和常规武器的研制、部署和控制而展开。

20多年前，美苏曾经有过一段在欧洲进行军备竞赛的经历。当时苏联在东德部署了威力强大的SS-20中程导弹，整个欧洲在其射程范围内。美国不甘示弱，在西德部署了“潘兴II”中程导弹，大大缩短了攻击苏联本土的距离。这次直接触发俄罗斯愤怒情绪的是美国坚持要在东欧部署导弹防御系统。美国打算在波兰部署含有10枚拦截导弹的防御系统和在捷克部署雷达系统。整个部署行动预计在2012年前完成，耗资30至50亿美元。这套系统目标据说是针对来自伊朗和朝鲜或者是恐怖分子的导弹攻击。

这在俄罗斯看来有点“自欺欺人”。普京直截了当地指出：“美国部署的不是一个防御性系统，而是战略核武器系统的一部分。”“伊朗和朝鲜都没有这样的导弹攻击系统。扯上恐怖分子更是胡闹。”

如果美国坚持要在东欧部署反导系统，俄罗斯自有对付的办法。一个是退出《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普京已经在国情咨文中宣布俄暂停履行《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直到北约成员国批准并严格执行这项条约。《欧洲常规武装力量条约》是在1990年11月由当时的北约和华约22国领导人签署的。条约规定了两大军事集团的各类常规兵器总量、地区限额、国家限额及核查方式。目前条约对俄罗斯安全战略很不利，俄一直谋求要改变这个条约。另一个办法就更简单了，就是把东欧的导弹防御系统予以摧毁。俄军总参谋长巴卢耶夫斯基警告说，如果美国部署在欧洲的导弹防御系统威胁到俄罗斯的安全，俄方将把它列为打击对象，甚至暗示不惜动用“核武器”。

“绝地反击”后果严重 欧洲担心成为“人质”

问：俄美在东欧反导基地问题上互不相让，欧洲国家又是如何看待这一争端的？

美俄之间的争吵正在逐渐升级，其他国家非常担心世界是否正在引发新的一轮军备竞赛，欧洲国家的担忧更为严重。

即使波兰这样铁下心来要同俄罗斯对着干的“新欧洲”国家，对于是否要部署导弹防御系统，国内也有很大的分歧。波兰《华沙生活报》公布的调查结果显示，５３％的波兰人反对在本国建立美国导弹防御基地。

德国人的感情更为复杂。他们曾经长期生活在冷战的阴影下，一度成为美苏核威慑的“人质”，因此出于求得安全的本能，渴望欧洲有导弹防御系统的保护。然而理智的德国人也深知，如果美国在欧洲等地建立了反导系统，势必遭到俄罗斯的“绝地反击”，那么欧洲将再度成为两个大国争夺的“人质”。

何况美国这个导弹防御系统是美国前总统里根策划的“星球大战”简化版，本身技术上存在许多漏洞，因此即使美国在中东欧顺利部署导弹防御系统，也不能完全保证欧洲的安全，这套系统只能摧毁60％至80％来自中东的导弹。

再者，在欧洲人看来，还有许多比导弹防御系统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例如，欧洲的身份认同、与美国的关系、中东欧人的角色、反恐战争、欧盟的扩展与深化等问题。这些现实问题不解决，欧洲的安全无法得到保障。最根本的一点是，欧洲的安全大厦不能建立在排斥俄罗斯的基础上。

然而，冷战结束后十几年来，北约采取了压缩俄罗斯战略空间的政策，这使得俄罗斯感到羞辱和愤懑。东欧地区，这个原来作为俄罗斯与西方国家的缓冲地带已经“变色”。这次俄罗斯对在东欧部署导弹防御系统的强烈反应，使欧洲人对美国的逻辑产生疑虑。德国总理默克尔亲自前往波兰，劝说波兰应在北约多边框架内协商部署导弹防御系统事宜。

但美国不以为然，坚持要部署导弹防御系统。美国特使、副助理国务卿皮卡拉游说56个欧安组织成员国的代表，促使他们同意美国在欧洲部署导弹防御系统。皮卡拉表示，美国部署行动无意针对俄罗斯，不会对俄罗斯产生威胁。这次在波兰部署10枚导弹，不可能拦截数千枚俄罗斯导弹，主要是防范伊朗或其他中东国家的导弹袭击。 争夺欧亚大陆主导 冷战阴云挥之不去

问：美俄矛盾的深层根源是什么？

美俄这次围绕着东欧导弹防御系统的部署展开激烈交锋，颇具“冷战遗风”。其实美俄矛盾由来已久，它不是一个焦点，而是一个层面，有些甚至是属于结构性的矛盾。

从地缘政治角度来看，这是一场美俄争夺欧亚大陆主导权的斗争。美国的胃口很大，要把欧亚大陆的欧洲部分纳入美国的轨道，东欧部署导弹防御系统不过是整个“遏制战略”的一个环节。而俄罗斯看穿了美国的“陷阱”，如普京所说，“如果我们不采取措施，这些导弹防御系统对俄罗斯领土的覆盖范围可到乌拉尔山。”因此，俄罗斯故意拉高危机情势，把东欧导弹防御系统提升到关系到俄罗斯生死存亡的高度,从而赢得战略预警的时空。可以想象，俄罗斯一旦丧失了威慑美国的战略手段，等待的将是被瓦解分化的命运。

从国际关系社会学的角度来看，美俄之争反映了价值观认同的分歧，这种分歧日益扩大，取代了冷战期间意识形态的对抗。美俄两国同属于基督教文明形态，冷战结束初期，俄罗斯恢复了东正教的地位，与西方建立了全方位的友好合作关系。俄罗斯的战略目标就是要全面融入欧洲社会。然而，西方国家的文化心理并没有接纳俄罗斯，对俄罗斯的价值观始终半信半疑。西方特别害怕俄罗斯复兴苏联的价值观，成为与现代“民主社会”格格不入的“欧亚新帝国”。这种国家认同价值观分歧的后果就是美俄之间无法产生信赖，而信赖是当代国与国关系相处的基础。缺乏了信赖，美俄之间的任何一方可能把对方的外交政策行为解读为一种挑衅，从而引起价值观认同的更大分歧。

目前主导美国政坛的基本上是一批“冷战老兵”，特别是切尼和赖斯，他们对苏联有着深刻的“历史记忆”，因而在思辨俄罗斯的国家行为时容易同苏联类比。俄罗斯政治精英的成长期也基本在冷战时期，因而对于冷战的博弈文化也不陌生。于是美俄关系带着冷战的烙印在新世纪初期开始演绎。

5月15日，美国国务卿赖斯（左）在俄罗斯首都莫斯科与俄外长拉夫罗夫会谈结束后出席新闻发布会。赖斯14日抵达莫斯科，开始对俄罗斯进行为期两天的访问。俄美总统定于6月德国八国峰会期间举行双边会晤。赖斯此次来访是为两国最高级别会晤做准备。 新华社记者沈伯韩摄

争吵更像是“政治秀” 相互刺激小心“游戏”

问：美俄摩擦会演变为“新冷战”吗？

美俄争斗还扩大到其他领域。美国副总统切尼对俄罗斯切断某些独联体国家的天然气提出强烈批评，2006年5月4日，他在立陶宛首都指责俄罗斯压制国内“民主”且利用能源武器讹诈邻国。俄媒体声称切尼的演说犹如丘吉尔的富尔敦演说，实际上已经开启了第二次冷战。今年4月下旬，爱沙尼亚政府下令拆除首都塔林市中心的二战苏军纪念碑。俄罗斯反应激烈，认为爱沙尼亚背后有美国的支持。在中亚地区，美俄较量也不断升温，争夺的焦点就是中亚地区油气管线的控制权。美国尽力要让中亚的油气绕开俄罗斯通往西方国家，使俄罗斯失去一张地缘政治的王牌。俄罗斯则针锋相对，争取建立俄占主导地位的能源俱乐部。

但是，目前国际局势与冷战时期相比还是有质的区别。最主要的是美俄不是一个等量级上的选手。俄罗斯除了幅员、能源以及军备方面有发言权外，其他方面特别是国际影响力不仅远远落后于美国，也无法同苏联媲美。再者，两国的政治精英也善于学习，不会动辄就搞“比大胆”游戏。正如俄媒体所说，美俄之间的争吵包括这次导弹防御系统争执，更像是一次“政治秀”，双方各自是为了国内的需要。美国军工利益集团需要制造应对新威胁的计划，以便赚到更多的钱。而俄罗斯即将面临议会选举和总统选举，需要营造一种“被包围的堡垒”的气氛，以便凝聚国民的支持率。美国导弹防御计划这时候正好成为一个很好的政治宣传“礼物”。美俄就是在这样的游戏中不断地相互刺激，拉抬自己的身价，又小心提防，以免发生“肢体冲撞”。

普京和布什仍然为两国关系的正常交往留有余地，同意基辛格和普里马科夫两人牵头成立“俄美面向未来的工作组”。有理由相信，今后一段时间，美俄之间还会进行多局“手谈”，只不过局外人被两位对弈高手的惊险博弈弄得阵阵冷汗，不经意之中，世人成了美俄欧亚大棋局的旁观者或者是一枚棋子。（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俄罗斯中亚室主任 陆钢 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