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小子

　　走在校园里，如果你不留意，你很难从男生堆里把这个另类的女孩子挑出来：浑身上下，都是那些游荡在校外的辍学男生留给她的衣服，从肘到膝夸张地露出大小不等的窟窿，一个与她的性别很不相称的小平头，俨然一个叛逆十足的“野小子”。这就是我曾经的学生李燕。如果说外表的不羁已经很难让任何一个老师接受她的话，那么平时在校的表现更是让身为班主任的我每天都感到心神不宁，因为她在厕所里抽烟，在小饭馆里喝酒，在校外结交闲杂人员群殴。
　　身为毕业班的班主任，我曾经语重心长地对她进行反复的教导，她每次都不屑一顾，甚至有一次公然跟我叫板：“跟男生交往怎么了?男生就是比女生强。你不就是嫌我给你抹黑吗?实在看我不顺眼你就开除我，告诉你，我死都不会离开那些哥们儿。”当她从办公室摔门而去的时候，我真的立刻就想向校长报告，处分这个一直给班里减分的祸患。面对李燕忿忿离开的背影，我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让我做出最终决定的，完全是来自于那次家访，也正是那次家访，我才下定决心：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管，而且，要管到底。
　　那次家访我没有见到李燕的家人，是她家的邻居给我简要地介绍了她的家庭状况。九岁的时候，她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到这里，继父是个酒鬼，每次醉酒后，母女俩都会无故遭到殴打。孩子曾经哭闹着要和她妈回老家，妈妈说回家后没人养她。以后这孩子挨了打就抱怨她妈妈说，都是你，贱女人，离了那个混蛋就活不了么?
　　我顿时明白了这孩子所有不良习气的根源。从一开始恨她母亲不争气，到恨女人，以至于最后不和任何女生交往，一头扎进了男生圈儿；而暴力的家庭环境，亦使这个从小就有阴影的女孩学会了抽烟喝酒，自暴自弃。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找李燕谈话，因为我深知这个学生对所有老师都有着强烈的抵触情绪。再次找到她的时候，是她的生日。当我把一只蝴蝶发卡送给她的时候，她一脸的惊讶。我说，这个，就是给你的生日礼物，我跑了好几家礼品店，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个，还算漂亮。
　　这个平时狂傲的“假小子”脸刷地红了。我知道，在她那种特定的家庭环境里，根本没有生日礼物的概念。至少，这应该是第一份来自老师的礼物。尽管当时离开的时候，李燕没有说出感谢，可最终我还是发现她是非常喜欢这件礼物的，因为三个月后，她把那只振翼欲飞的小蝴蝶卡在了头上。是的，她留起了头发，明白了我的用心。从那天起，她逐渐疏远了男生。
　　事情的进展如我所料，李燕和我之间的隔膜变得越来越薄，而最终彻底改变这个女孩命运的，仅仅是一条裙子。
　　那天放学我把不知所措的她带到街上，带着她一家一家地走进服装店看衣服。我买回了一条裙子，纯白、淡雅、清新。回到学校宿舍后，我把裙子给她说：“试试看，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呢。”她愣在那里半天没缓过神来。“你穿上吧，这条裙子就是给你买的，一会儿穿到办公室给我看。”当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我和所有在座的老师都惊呆了，这还是那个声名远扬的“假小子”么?
　　一袭素雅的白裙，一支普通的蝴蝶发卡，点缀出来的，竟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孩。这一次，李燕的眼圈发红，可她依旧没有说出“谢谢”那两个字，也许，那一刻，她懂得了什么是羞涩。
　　过了两天，我发现我的教科书里塞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老师，你是第一个给我买衣服的人。那一刻，我觉得我做了自己平生最伟大的一件事。是的，这个女孩最缺乏的，就是那种对她来说遥不可及的父爱和母爱。
　　那次以后，我再没有在那群男生堆里找到过李燕。
　　也要感谢李燕，看得出，她一直在用自己的行动报答着老师付出的点滴。临近中考的最后一段日子，她没臼没夜地背单词，翻所有学过的旧书，学习成绩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幅度直线飙升。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信念的力量究竟有多大，可奇迹，终究是被这个曾经令好多老师费尽脑汁的学生创造了。
　　中考成绩公布，李燕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本市重点高中录取名单上。
　　后来，我收到李燕寄来的一封信，信里画着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我想那应该是她给我的最好的回报，化茧成蝶，亦是我一直以来对她的期盼。
　　李燕从濒临辍学的“假小子”摇身变成重点高中的优等生，让我坚信，爱能够融化心灵的寒冰，爱能使一个人获得重生。